2023年艺术品拍卖市场的古代书画板块,尤其是高端精品,在整个艺术市场中表现最为亮眼。无论是春拍还是秋拍,古书画板块都有高价出现 ;不管是北京还是香港拍场,古书画部分都有惊喜。
2023年6月,中国嘉德于北京举行30周年拍卖,特别安排《画中九友集册》以单一拍品专场形式亮相,历经65口激烈喊价后,最终以1.91亿港元天价易手。其后,北京保利举办的2023春拍古代书画板块总成交额6.488亿元,诞生1件亿元拍品,9件千万级拍品。“仰之弥高——古代书画夜场”所拍68件古书画作品,斩获5.79亿元,成交率高达95.7%,高估价作品均顺利易手。其中,赵孟頫小楷《临黄庭经》以1.817亿元成交,为赵孟頫作品拍卖纪录第三高价,也是2023年度书法作品拍卖最高价。乾隆帝题赞、金廷标所绘的《平定西域五十功臣像赞》以9200万元成交。
其他拍品也有惊喜出现。经济学家张五常旧藏,两宋词人朱敦儒《与益谦郎中札》在北京保利秋拍中以5692万元拍卖易主;陈继儒《云岩萧寺图》在上海嘉禾春拍中以5922.5万元成交;文徵明《新燕篇诗意卷》在北京保利春拍中以4025万元成交;明代书法大家祝允明的《草书长卷》在香港佳士得秋拍中以逾估价三倍的2458万港元成交;明代书法家王宠《诗帖》手卷,在北京保利春拍中以3910万元的价格创纪录成交……
中国嘉德秋季拍卖,古书画板块的惊喜继续,自北美回流的名作——王蒙《涤砚图》以2.875亿元的高价成交,成为2023年度中国书画拍卖市场上成交价最高的古书画。
在北京永乐2023秋拍重磅古书画夜场中,一组由刘益谦、王薇伉俪珍藏的古代书画经过激烈竞价,总成交价9453万元。
著录于《石渠宝笈三编》的陆治《云川图》在香港苏富比秋拍中以4280万港元逾估价四倍成交;张即之《楷书卷》在中国嘉德2023年春拍中以6900万元成交;十余次出版的明代王铎《草书李欣诗〈晚归故园〉》在中国嘉德春拍中以3910万元成交;樊圻、吴宏、陈卓、王概、王蓍、杨晋、官铨、陈训、邹寿坤共九位画家合绘的《山水十二屏》在香港苏富比以70万港元起拍,并最终以2223万港元成交,为低估价的27.8倍……
这些成交结果凸显了古代书画市场对高精尖艺术品的切实需求,也为古代书画市场的稳定前行释放出了积极信号。本期我们特邀深谙古书画市场的著名古书画鉴藏家、收藏家朱绍良,就2023年古书画市场的相关问题一一解答。
《中国拍卖》:整体而言,您认为2023年的古书画拍卖市场有什么亮点及特点?
朱绍良:古代书画拍卖不能以价格起落来评判,现在的收藏家、拍卖公司对古代书画研究与审美都在进步,那些原来美术史上没有地位的作者,基本上被市场冷落。而真正占据美术史一席之地的书画家作品,越来越被“新知性”收藏家所追捧,例如永乐拍卖“四王吴恽”专题,几年前的价格就很高,此次拍卖仍然继续走高。
中国艺术品不愁卖的顶级拍品,还是古代书画或者是近现代精品。比如蔡一鸣“乐山堂”的生货卖得很好,而且定价很低,对所有大藏家来讲,乐山堂的东西多年能买到一件就不错,真的是不愁卖。
因此,藏家应该认定一个目标,买艺术品一定要买足够好的“艺术珍品”,不要买“艺术商品”。艺术珍品的价格永远在攀升,而艺术商品的价格会随着经济气候、环境、时局的变化波动非常大。
《中国拍卖》:我们对照了一下2023年春拍和秋拍古书画板块的成交情况,秋拍不如春拍好,这是什么原因?古书画市场面临哪些困扰?
朱绍良:春拍的时候疫情管控刚刚放开,大家都憧憬着经济增长,让很多人就像打鸡血一样冲进来了。到秋拍的时候,经过大半年的消化,市场好像不像以前那么火热,大家就开始谨慎起来了。
对于市场而言,最重要的是缺好拍品,假货充斥市场,过度包装、宣传,买家也就没有那么踊跃。以古代书画拍卖为例,其实只要好东西出来也能拍得很好,比如乐山堂蔡一鸣先生的藏品,细川家族、王南屏的藏品,也都拍出了天价,是令人振奋的。
对于内地古书画拍卖市场而言,面临的第一个困扰是进境保税问题,第二个困扰是内地藏家更希望到品牌公司去购买,第三个困扰是对古代书画的认知程度较低。一方面是对真假问题的认知程度低,另一方面是对中国美术史的认知程度,尤其是书画史,只有真正深入地了解了书画史,这些古代书画的价值才会被挖掘出来。比如某藏家用非常低的价格买到了“游相兰亭”,是存世的第25件,属于一级文物。对这件拍品一开始大家都没有认知,可是现在经过很多方面考证,认为它就是游相兰亭。傅熹年先生曾经在香港李启严家见到过这件东西,李启严是收藏《淳化阁帖》的人,四件《淳化阁帖》今藏上博。所以,买下这件游相兰亭的藏家对美术史有非常清晰的了解,学识到了,那他捡这个漏是应该的。
《中国拍卖》:在2023年的古书画拍卖中,香港苏富比樊圻、吴宏等《山水十二屏》以70万港元起拍,2223万港元成交;中国嘉德春拍中徐渭题、姚琰画《兰亭古迹》卷,估价50万—80万元,最终成交价为1311万。在 2023 年市场上,也出现不少这种低估价、高成交的拍品,这是什么原因?
朱绍良:《山水十二屏》能够拍出这个价格确实有点意外,不过,这组拍品毕竟是《中国古代书画图目》著录的。由于有鉴定小组老专家们认可为真迹,能够拍出这个价格,也符合逻辑。
至于徐渭题、姚琰绘《兰亭古迹》,这个价格更是意外,也许是买家们看中这个兰亭图,认为是所有墨迹拓本的祖本,或者看中的是徐渭的墨迹吧?
《中国拍卖》:古书画板块为什么时不时会出现低估价、高成交的“黑马”?
朱绍良:有一部分是拍卖公司从业人员与藏家谈判结果,明明是一件很好的拍品,为了能够顺利成交,采用低估价方式所致。也有一部分,是因为藏家与拍卖公司没有深刻研究,被买家、藏家查到历史上更重要的著录吧!
古代书画价格一般是很透明的,出现“黑马”现象其实并不多见。假如出现“黑马”现象,对所有收藏家、经纪人、拍卖公司都是一种刺激,那就是学识不够,未来仍需努力。
《中国拍卖》:从2023年的行情来看,古书画市场仍旧“有漏可捡”?
朱绍良: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,“漏”是永远有机会的,就看你有没有具备扎实的基本功:美术史扎实,眼力好,对笔墨有清晰的认识,只要这个艺术史基础、市场经验很扎实,“漏”是永远都有的。还是那位买“游相兰亭”的藏家,不也是在这么萧条的市场上买到好东西了吗?
《中国拍卖》:当然,在古书画高价成交背后,也出现一些高估价作品流拍的情况,这种高价拍品流拍现象背后是什么原因?
朱绍良:有些拍品定价过高了,或者之前的成交价过高,当时藏家买贵了,此次再次上拍,价格缩水,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价值重新回归现象。
《中国拍卖》:也有些拍品虽然过亿成交,但与十年前相比贬值了。
朱绍良:首先要知道这些作品是谁送拍的,要看清楚本质原因。如果藏家资金链断了,或者欠债需尽快补上,仓促上拍的折损也是主要原因所在。顶级艺术品的价值判断,不仅仅从“是不是保值”来判断。以天民楼为例,20世纪90年代买入藏品的时候是非常便宜的,几十万、几百万就很高了,现在都是几千万的价格,整体而言,顶级艺术品还是保值的。
当然,市场对顶级拍品的认知也越来越精确、细分了。比如以前我们一直推崇的《石渠宝笈》著录的艺术品,在以前,只要是《石渠宝笈》著录的拍品,只要有乾隆的收藏印,就能拍出几千万;现在不同了,藏家开始分清楚应该买什么样的《石渠宝笈》著录作品。比如苏富比拍出的一幅徐扬的书画精品,成交价只有1000多万港元。原因在于藏家对艺术家的要求提高了,现在要追大名家,“四王吴恽”“明四家”“元四家”“宋四家”,所以“石渠宝笈”的这个概念经过这么多年市场的确认,大家开始转变了思路,这是很好的现象,说明认知在提高。
《中国拍卖》:2015年春拍,中国嘉德拍卖以3996万元成交恽寿平的《载鹤图》。在2023秋拍中,这件画作与王翚《为子鹤作山居图》、王时敏《春日山水》、王原祁《大痴得力荆关》四件的“打包”价是9453万元,您怎么看待这一价格呢?
朱绍良:龙美术馆藏“四王吴恽”专题拍卖,因为知道购买的成本、打包价格,所以对这个专题拍卖一直很关注。这四位艺术家在美术史上有着辉煌地位,真伪问题也解决了,以前拍卖价格就很高,今天拍卖价格更高。因此,未来收藏美术史上名家作品,收藏前辈鉴定大家认可的作品,来源极其可靠的作品,必定会成为一种趋势。
《中国拍卖》:您认为,这种曾经的古书画艺术收藏大户“出货”是偶然还是会变成以后的“常态”?
朱绍良:收藏古书画或者任何艺术品的藏家,都是历史长河中的过客,我们只不过是一个保管员、资料员、宣道者而已。“出货”问题不是今天的“常态”问题,而是收藏史上的“常态”。
《中国拍卖》:普遍性的标价低,对于尚有经济基础的藏家、买家而言,现在是一个入手的好时机吗?古书画收藏是否仍是一个高门槛的板块?
朱绍良:艺术品市场价格低了,大家会认为对于新入手的藏家来讲是个机会,可以逢低吸纳,但是那些新入场的藏家还没有形成价格体系的概念,不知道什么是理想价位,也不知道哪些艺术品在市场上是极为难得的,是十几年、几十年难得一见的东西,他们对美术史的理解也不够深厚,所以现在也不是很踊跃,这就造成价格上不去。
古书画收藏是一个过程,我们当时刚进入市场的时候,市场价格低,《石渠宝笈》著录的拍品均价只有100多万,超过1000万的拍品凤毛麟角。比如《平定西域献俘礼图》,当年私下协议价格也就1000万,结果2021年卖了4.14亿,新入场的藏家一看就懵了:怎么上来就这么贵啊?但是从历史记录看,它几十年前的价格也是天价。所以新藏家没有概念,老藏家是没有钱,这是一个比较困惑的尴尬的局面。
对于收藏古代书画、购买古代书画任何时候都是机会,所谓买到真迹就是捡漏。但是,这里有个前提条件,必须是要了解掌握美术史知识、美术理论知识以及具有鉴定能力,这样才能避免在收藏、拍卖道路上被“吃药”。
其实,每一个艺术品门类都有门槛,古代书画必定是那个最高的门槛。这个门类需要渊博的知识体系,也需要扎实的鉴定能力。但是,这个门类经过中国艺术品拍卖三十年,越来越呈现稳健的发展趋势,也使得参与者们享受着愉悦的过程和价值攀升的快乐。
《中国拍卖》:从古书画板块藏家、买家的构成来看,与以前相比,您感觉有什么变化吗?
朱绍良:以前藏家的文化素质不如现在这一批人,财富状况也没有他们扎实。新的这些藏家财务上很宽松,文化修养也很高,而且很多还有高学历背景,以上市公司老板、高管为主。这些人确实和以前不同,以前单打独斗的人比较多,由行家转变藏家的比较多。现在都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人进来,而且这个群体越来越年轻化,“90后”的藏家也有。这些人进来的首要目标都是当代艺术,因为当代艺术好懂一点,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会转到古代书画,像一些科技公司新贵们就关注古代书画领域。新入市的藏家主要是高智商、高科技领域净值资产非常多的人,这些人都在入场,而且他们入场非常低调。
《中国拍卖》:什么样的拍品会被新一代藏家追捧?他们购买的主要目的是投资?
朱绍良:新入行的这些买家或藏家,他们首先会选名人书画,比如赵孟頫,凡是学过书画的人都知道。要是购买一件徐扬的作品,首先要解释徐扬是谁。其次,他们考虑流传有序的作品。再次,他们要考虑作品在美术史上的地位,这也很重要。比如徐扬的《平定西域献俘礼图》有美术史的地位,也有政治地位,所以拍卖价格很高。最后,拍品的品相也很重要,如果画面黑乎乎的,藏家肯定不买,画面干净是新藏家的嗜好。
至于目的,有些买家购买艺术品不是为投资,也不作为收藏,而是将其作为阶层的对话工具。比如京东买什么,那么阿里就得买什么,聊天才有对话基础。如果单纯以艺术品作为投资,投什么不比艺术品赚得多?赚得快呢?
《中国拍卖》:就古书画当前的市场与交易现状,您对藏家、买家和拍卖行有什么建议?
朱绍良:对藏家来说,首先,肯定要武装自己,要武装到牙齿,否则的话,盲人骑瞎马,迟早会被淘汰。如果要买作品,就一定要亲力而为,自己去看,对美术史、笔墨、技术鉴定的理解都要有。其次,多去博物馆,虽然博物馆也不一定都是真的,可是它毕竟真的占多数。最后,要到有品牌的拍卖公司竞买。对于拍卖公司而言,一定要做到宣传与拍品相符,不要过度宣传,不能虚假宣传,切记!百年拍卖老店能够屹立不倒是有原因的,我跟他们接触久了,非常了解他们的运作方式。我感受到他们做事的认真程度,是我们要好好学习的。